对于在基因疗法领域遭遇重挫的辉瑞而言，即将结束的2025年确实无比艰难。而今，这家巨头在被视为潜在接替者的新一代疗法阵地上，再添烦心事。

12月14日，一名参与辉瑞血友病新药Hympavzi长期扩展研究的患者，因小脑梗死继发脑出血去世。
这名A型血友病伴抑制剂的患者，在接受小手术后，同时使用了正在试验的Hympavzi进行常规预防，以及重组凝血因子VIIa进行围手术期止血管理。几天后，悲剧发生。
详细原因还有待调查。辉瑞迅速与研究者及独立数据监测委员会启动审查，并通知监管机构。
然而，患者死亡如同投入行业湖面的一块巨石，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正迅速显现。
它发生在一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点：辉瑞这款被誉为“全球首款非凝血因子疗法”的新药Hympavzi，刚在2024年10月获得美国FDA批准，2025年11月在中国获批上市，商业推广刚刚起步，便遭遇重大安全性质疑。
更宏大的背景是，包括辉瑞在内的多家跨国制药巨头，正在从曾被寄予厚望的基因治疗领域“集体转身”。而Hympavzi所属的“再平衡疗法”，正是被看好的下一代替代方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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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什么造成了死亡？

这并非一起原因简单的孤立不良事件。根据欧洲血友病联盟和辉瑞的声明，死亡与药物的作用机制存在令人警惕的关联性。
Hympavzi的作用机制是革命性的——它不直接补充血友病患者缺失的凝血因子VIII或IX，而是通过抑制人体内的“组织因子途径抑制物”（TFPI），来重新“唤醒”和增强患者自身的凝血能力，这被称作“凝血再平衡”。
然而，正是这种“增强凝血”的机制，埋下了潜在风险。
当这种被激发的凝血功能，与用于围手术期止血的重组凝血因子VIIa相遇时，可能产生了“过度”的凝血效应，最终导致致命的血栓性卒中。行业综述早已指出，血栓风险是此类“再平衡疗法”已知且需要重点关注的挑战。
辉瑞在回应中强调，基于现有总体临床数据，不认为会影响已获批患者的用药安全。但一个尖锐的问题无法回避：此前的临床试验为何未能充分暴露这一风险？
答案或许在于，临床试验与现实世界复杂性存在需要正视的差距。
关键的III期BASIS研究及其扩展研究显示，在针对不伴抑制剂的患者中，Hympavzi安全有效，且“未报告死亡或血栓栓塞事件”。但现实世界中，患者会面临手术、合并用药、复杂基础病等临床试验难以完全模拟的情境。
此次死亡的患者，恰恰属于“伴抑制剂”这一更具挑战的亚组，而Hympavzi针对该亚组的适应症尚未获批，仍处于临床研究阶段。
这起事件为所有“再平衡疗法”敲响警钟：当创新疗法从相对理想的试验环境，走向真实世界更复杂的医疗场景时，我们的认知和管理预案是否已准备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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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创新“光环”背后

在死亡事件发生前，Hympavzi身上汇聚着足以令市场振奋的创新光环。
2025年2月，权威护理期刊《美国护理杂志》，将其作为一种可每周皮下注射的新选择介绍给医疗界。到了11月，它在中国获批时，被辉瑞和医学专家们誉为具有 “三重创新突破”的里程碑药物。
首先是机制创新。它跳出了长达数十年的“缺啥补啥”的替代治疗思路，通过调节人体自身的抗凝系统来治病。
其次是给药途径创新。Hympavzi将患者从频繁的静脉注射中解放出来，变为每周一次的皮下注射。
第三是覆盖人群创新。在业界看来，Hympavzi是一种同时适用于A型和B型血友病患者的创新产品。
中国医学科学院血液病医院的杨仁池教授曾评价其“理论上不受抑制物影响”，并指出在整个III期研究中“未观察到血栓相关不良事件”。这些基于临床试验的积极评价，使得该药物被寄予推动血友病诊疗模式转型的厚望。
然而，12月的死亡事件为这一切按下暂停键。
理论模型的完美与复杂人体的不确定间，存在一道必须跨越的鸿沟。尤其对于“伴抑制剂”患者这一最脆弱、最亟待新方案的人群，通往新药的道路不仅需要科学突破，更依赖于对风险极致的敬畏与管理。
这款被寄予商业厚望的新药，其市场准入节奏和研发策略，都因这起悲剧而面临重新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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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辉瑞，一再跌倒

Hympavzi的安全性危机，发生在辉瑞研发战略一个尴尬的“青黄不接”时刻。
就在2025年初，辉瑞突然叫停其B型血友病基因疗法Beqvez的研发与商业化。这款2024年4月刚获FDA批准、定价高达350万美元的“明星产品”，上市后竟因需求疲软而无一例患者使用，最终黯然退市。
Beqvez的溃败并非偶然，它是一系列挫折的顶点。
此前，辉瑞的杜氏肌营养不良基因疗法III期失败，与Sangamo合作的A型血友病基因疗法中止。长达十年、耗资巨大的基因治疗布局，最终几乎被清空。
巨头们在基因疗法上的集体困境，源于一个难以破解的“商业死结”：天价的研发和生产成本迫使定价高达数百万美元，而天价又反过来扼杀了本就有限的罕见病患者市场，导致商业回报远不及预期，进而无法支撑持续投入。
然而，血友病领域巨大的未满足需求依然存在。当“一劳永逸”的基因疗法路径受阻，行业将目光投向了另一条技术赛道——以Hympavzi为代表的“再平衡疗法”。
“再平衡疗法”因其相对可控的生产成本和可重复给药的潜力，被视为更可行、更具商业化前景的下一代方案。辉瑞本希望凭借Hympavzi，在血友病治疗领域收复失地，重建增长叙事。
只不过，这次死亡事件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
辉瑞不得不承认，即便试图规避前代技术的商业化陷阱，被视为“接班人”的新一代疗法，仍可能潜伏着足以颠覆全局的临床风险。 对于这家巨头而言，这无异于在一条新开辟的赛道上再次遭遇重大技术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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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未来的出路

辉瑞的遭遇，是当前以基因疗法和新型生物制剂为代表的突破性疗法领域集体困境的缩影。2025年，这个领域似乎进入步履艰难的“逆风局。
安全性警钟在全球多处敲响。2025年，Sarepta旗下的DMD基因疗法Elevidys接连报告患者死亡；Rocket Pharmaceuticals的基因疗法临床试验也出现死亡案例。这些事件不断加剧着监管机构、投资者和患者家庭的担忧。
更深层的矛盾在于，高昂的创新成本与脆弱的支付能力之间的根本性冲突。全球超过70%的血友病患者仍无法获得充分治疗，数百万美元一针的疗法对全球医保体系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然而，探索并未止步。产业正在从挫折中寻找更坚实的路径。
方向之一，是技术路线的多元化与迭代。许多公司正将目光从传统的AAV病毒载体，转向脂质纳米颗粒等非病毒递送系统，以期获得更好的安全性和可控性。
另一方向是临床策略的精细化与融合。例如，探索将“再平衡疗法”与传统因子替代疗法联合使用，以在疗效和风险之间取得最佳平衡。同时，建立更精细的患者风险管理体系，例如通过血栓风险分层和新型凝血功能监测，来实现个性化治疗。
监管与支付体系的创新也被提上日程。
世界血友病联盟等组织，正持续推动将出血性疾病的治疗更系统地纳入全球公共卫生框架，而基于疗效的风险共担、分期付款等创新支付模式，正成为业内讨论的焦点，试图破解“天价药”的可及性难题。
前方的路依然需要穿越迷雾。当“一针治愈”的宏大叙事逐渐让位于对疗效、安全、可及性的审慎权衡时，或许才是真正成熟、可持续的医疗创新时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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